古籍修复室里那股陈年纸张、灰尘和微弱霉味混合的气息,是林漪最熟悉的空气。指尖拂过面前这本刚从旧书商处收来的残破古籍,书页脆薄如蝉翼,稍用力便会粉碎。封面题署早已湮灭,唯余内页几行墨迹枯瘦的宋版字,依稀可辨“偃师造人”、“机括藏神”等诡谲字样。她试图剥离粘连页角时,一丝极淡的、近乎幻觉的铁锈腥气,若有若无地钻入鼻腔。她蹙眉抬眼,视线落在墙角旧木桌抽屉那把沉重的青铜旧锁上——那是父亲失踪前唯一留下的物件,锁芯深处布满铜绿,锁孔形状奇异如兽口獠牙,似曾相识却又无法言说。 琐碎的工作日复一日。某夜,窗外暴雨如注,白日的铁锈味却顽固地萦绕在梦中。林漪在昏沉沉的光线下,竟推开了一扇由无数泛黄书页粘合成的巨门。门内并非现实之所,而是一片悬浮于虚空、布满巨大青铜齿轮的荒原。齿轮缓慢转动,发出低沉如同远古巨兽呼吸般的轰鸣。齿轮间隙深处,一双巨大的、毫无生气的青铜眼瞳,正穿透雾霭,冰冷地俯瞰着她。她想后退,脚下却骤然踩空,失重感攫住心脏的瞬间,她猛地惊醒,后背冷汗涔湿。 翌日清晨,急促的敲门声惊碎了修复室的沉寂。来者自称姓赵,一位富有的古籍收藏家,开门见山欲高价收购林漪刚得的那本残书。“一本讲些奇技淫巧的无名残卷而已,不值得先生如此破费。”林漪婉拒,手指下意识抚过桌角冰冷的青铜锁。“奇技淫巧?”赵先生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针,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,“林小姐是真不知,还是守着金山不自知?这书里藏的可不只是故事……是‘钥匙’!” 林漪心头猛地一沉。钥匙?她强压下翻腾的疑窦,再次坚定摇头:“书,不卖。” 赵先生的笑容瞬间冷掉,如同面具剥落:“可惜。”他留下一个冰冷的眼神,转身离去。那目光,竟与梦中齿轮后那双青铜巨眼重叠,令林漪遍体生寒。 危机感如藤蔓缠绕滋生。林漪再次翻开那本残卷,指尖触及发脆的纸张,白日里赵先生的话和昨夜的诡异梦境在她脑中疯狂搅动。她目光死死锁住书中一幅描绘复杂榫卯结构的模糊墨线图——图上核心部位那个精巧的凹槽形状,竟与抽屉上那把青铜锁孔的形状分毫不差!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。父亲失踪前,唯一留下的是这把锁,而这本书里竟隐藏着与锁孔契合的图案!再无犹豫,她拿出修复用的特制紫外灯管,深吸一口气,将惨白的光柱聚焦在那墨线图上。 奇迹发生在瞬息之间。那看似寻常的墨迹图案,在紫外光的逼视下,竟如潮水般悄然隐褪!取而代之显现的,是无数细如发丝、闪烁着微弱冷光的银色线条。它们以令人目眩的精密程度交错、缠绕、勾连……最终,在她眼前清晰地勾勒出一副超越时代认知的立体结构图——那根本不是古代器物图纸,分明是一枚复杂到极致的、微型集成芯片的拓扑线路图! 林漪手中的紫外灯管骤然变得滚烫,几乎握持不住。冰冷的恐惧与巨大的眩晕感同时袭来。古籍、芯片、奇异的锁孔、父亲的不辞而别、赵先生贪婪的眼神……无数碎片在脑中轰然炸裂。 就在这时,一个低沉而嘶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背后响起,带着浓重的金属摩擦质感,仿佛锈蚀的齿轮在强行转动: “钥匙找到了……那锁里的东西,也该醒了。” 林漪全身血液骤然凝固。她猛地转过身—— 修复室门口昏暗的光线下,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。那人穿着沾满油污的旧工装,脸部轮廓僵硬模糊,像是被一层薄薄的、流动的青铜色雾气笼罩。最骇人的是,他缓缓抬起的手,赫然是一只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、关节处甚至裸露着细小齿轮和传导线的——青铜义肢! “嗡——!” 一声沉闷的金属震颤音,毫无征兆地从墙角那张旧木桌的抽屉深处猛然迸发!仿佛一只被禁锢了千年的青铜心脏,在芯片蓝图的刺激下,在陌生人闯入的瞬间,挣脱了束缚,开始了第一下沉重而有力的搏动! 抽屉在剧烈震动,那把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青铜古锁表面,厚重的铜绿簌簌剥落,露出底下暗沉如凝血的本色。锁芯深处,一点幽微的、仿佛来自地心熔岩的暗红光芒,随着那搏动般的震颤,一闪,又一闪,如同嗜血的眼眸在黑暗中睁开。 门口那青铜手掌的主人,笼罩着脸部的雾气剧烈地翻涌了一下,似乎对抽屉的异响也感到一丝意外,但随即发出一声更为刺耳、非人的低吼。 林漪僵在原地,指尖还残留着紫外灯管灼人的热度,眼前是古籍上那妖异闪烁的芯片蓝图,脑中充斥抽屉深处传来的、越来越响的金属搏动声,以及堵在门口那非人存在的压迫感。屋顶惨白的灯光,在颤抖的抽屉和那青铜手掌上,投下疯狂摇曳的影子。 时间如同凝固的铅块。父亲留下的是什么?这青铜人是谁?书卷中的芯片蓝图指向何方?抽屉深处搏动的,是毁灭的序曲,还是尘封的真相?青铜锁孔里闪烁的红光,是求救信号,还是……开启深渊的预告? 她退无可退。那搏动声是唯一的指引,如同擂响的战鼓,催促她做出抉择——是冲向那震颤的抽屉,还是直面门口那不似活物的青铜手掌?每一步抉择,都踩在现实与噩梦交接的、薄如蝉翼的刀锋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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